顾文宗先生是我印象最深的老艺人
年轻时参加话剧团,在中国各地表演,因为受到矮胖的体形所限,一直是演配角。
第一次入电影界是当临时演员,演一群被日本宪兵枪毙的中国地下工作者之一。
他说:“一排子弹打过来,导演已叫摄影师把镜头摇到其他人身上,但是我还是在那里拼命地演出痛苦呻吟状。”
漫长的一生中,他曾经与许多如李丽华、李香兰等天皇巨星做过对手戏。扮演虾夷佬或袁世凯是最像了。
后来,也当了导演,拍戏毫不苟且,太阳光一定要连戏,在大树林一等就等了十多天。
当时的电影多数是七日鲜,比较起来,他还威过一部电影拍上一年的新浪潮导演。结果老板们差点破产,最后也渐找不到工作了。
他为人慷慨,仗义疏财,多年来也没有什么积蓄。人家以为干娱乐界的总是一收一百万,每天和女主角胡搅,花天酒地,哪知道他做了这么长久的电影工作,还是和常人一样地有欢乐,也有痛苦。
但是内心还年轻的他,拒绝相信自己年龄一天天地衰老,认为只要肯苦干和有表现艺术的能力,便能不忧愁地活下去。
果然,在不演戏,又没有机会导演的情形下,一家大机构让他去训练年轻的一代。这一点,他也做得有声有色,教了一群成为电影界生力军的演员。
长翅的鸟儿,一只只地飞去,他终于又沦落成和开始时一样,做临时演员。住在一小间宿舍中,壁上的油胶已剥脱,一片片地吊在天花板上。
一年打台风,雨水冲进窗缝,浸湿整个房间,他望着我,说:“整整地收拾了两天才把水吸干,心脏又有病,大概挨不了明年的风了。”
我便即刻去买了胶,将窗缝的缺口挡好,但是我知道没有办法二十四小时陪伴他。终于,我第一个听到他的死讯,赶到他的小房间,直望他的尸体,见他头上有一块瘀黑,大概是病一发,跌在地上创的伤。脸上安宁,知他死得并不痛苦,因为他告诉我他并不后悔。